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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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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怕痞子不經意間的溫柔。

明明前一秒還劍拔弩張鋒尖對麥芒,誰也不讓著誰,空氣裏只有火.藥.味。

而這一秒,他微微皺著眉,眉眼間戾氣未消,偏偏,還記得她喜歡吃什麽。

他們在一起的時候,剛剛高中畢業,和現在比起來就是小孩子。

不可避免,會有摩擦,可不管是不是顧清淮錯了,他都是先低頭的那個。

那麽驕傲的少年,告訴她他是第一次談戀愛,如果惹她不開心了一定要告訴他。

飄雪的街頭,她彎著眼睛:“然後呢?”

他眉眼認真,替她捂住凍得泛紅的耳朵:“我會哄你。”

她又問:“那如果是我錯了怎麽辦?”

少年眉眼清澈,低眸一笑,滿目溫柔:“那我也哄你,我又不會生你的氣。”

明明兩人一般大小,生日差不多了幾個月、都是火藥味很重的天蠍,他卻像哥哥。

偶爾不經意撞見他看自己,囂張肆意少年郎,看向她的眼神,總帶著看小孩子的縱容。

而眼下,他問她要不要吃冰粉,輕聲說話的語氣讓人恍惚回到少年時。

心底慌亂一片,等她回過神來,冷言冷語的年輕警官已經徑直走向冰粉攤。

眉目清俊的年輕男人,只是穿著簡單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運動褲,就已經足夠出挑。

他個子太高,微微俯身和面前的奶奶說話,嘴角彎著一抹淡淡的笑意,燈影中睫毛格外柔軟。

她在他身後走近,剛好聽見他說:“她晚上沒怎麽吃東西,麻煩您多加一份糍粑。”

輕飄飄一句話,變成一只小小飛鳥,撞擊在她的心臟,心臟迅速下墜,落入深海。

月朗星稀,耳邊都是盛夏蟬鳴,擺攤的老奶奶笑著看她一眼,給她加了滿滿的料。

鐘意接過老奶奶遞給她的冰粉,掌心沈甸甸的重量,直接壓在她的心尖,讓她喘不過氣。

從這裏去顧清淮家的路並不遠,年輕警官走在她身側,不遠不近的距離。

十幾分鐘的路程,夠她慢慢吃完一份冰粉,糍粑浸在濃稠的紅糖汁裏又甜又軟。

一路無言。

到家之後,顧清淮把手裏購物袋扔到玄關的櫃子,又是那副眉眼不馴冷冷淡淡的樣子:“需要什麽從裏面找。”

他徑直走過她身邊,拉開冰箱門取了瓶冰水,留她自己站在原地。那渾不在意的語氣,仿佛扔了一袋垃圾給她。

鐘意垂眸,最先看到的是購物袋最上方、那個少女心爆棚的吹風機,不是他這個直男審美會買的風格。

而昨天晚上,她問他家裏有沒有吹風機。

吹風機的包裝盒下面,從洗漱用品到毛巾拖鞋一應俱全,都是女孩子用的東西。

所以,他叫著堂妹一起,是為了買這些嗎?

顧清淮斜斜靠在冰箱門上,慢條斯理擰上冰水瓶蓋,又是那副公子哥的混賬樣子,看穿她所想,他不怎麽厚道地笑了笑:“你不會以為這是我特意去買的吧?”

鐘意抿唇,顧清淮嘴角揚了揚:“組織交代的而已,讓我務必把鐘導伺候好。”

他總是雲淡風輕光風霽月,像個情場老手,心情好,便施舍你一點溫柔。

剛剛吃下去的冰粉在胃裏存在感十足。

她看著他不帶情緒的眼睛,東西是組織交代買的,那冰粉呢?冰粉也是嗎?

只是顧清淮這個人,看起來混不吝、什麽都不在乎,其實比誰都善良。高中路邊的小貓小狗沒少得他小恩小惠,見到他就跟見到親人一樣,所以他給她買冰粉,一樣的道理。

她之於他,工作任務而已。

鐘意點頭:“顧隊長費心了,這些多少錢,我轉給你。”

顧清淮輕輕揚眉,眼底笑意一濃。

她曾深深迷戀他笑時,難得柔和的眉眼輪廓,帶著笑意的濃密眼睫,柔軟而漂亮的嘴角,以及瞳孔只有她一個人的專註。當他看向她,那笑是明亮的喜歡、是無可奈何的寵溺、是愛到深處不自知的縱容。

可現在,那深黑的眼底諷刺意味清晰:“轉給我?鐘導要怎麽轉給我?”

鐘意條件反射:“微……”微信。

話說到這,才想起,早在分手時,她就刪除他全部的聯系方式。

電話、微信、企鵝號,卻還是在他電話打過來的時候,一眼認出他的號碼。

顧清淮是她第一個企鵝號好友,第一個微信好友。

鐘意高三那年,爸爸媽媽告訴她,鄰居家弟弟也從小城鎮考到了省重點。

鄰居弟弟人生地不熟,家裏的人不放心,初來乍到,請她幫忙照應一下。

兩家人關系很好,鐘意和那個男生從小認識,有些“青梅竹馬”的意思,於是想也沒想答應下來。

高三那年,鐘意住校。

附中規定,高三半個月休息一次,高一、高二每周休息一次。也因此,鐘意高三不能經常回家,鐘意爸媽會托那個男孩給鐘意帶降溫的棉衣、又或是家裏的小吃。

所以,不能回家的周末,鐘意總是滿心期待,期待這次爸爸媽媽又會給她帶什麽。

男孩來教室,跟門口的同學說:“麻煩叫一下你們班鐘意,謝謝。”

鐘意從課桌上擡起頭,見是鄰居弟弟,開開心心迫不及待跑向門口。

一個不註意,撞到進教室的人,鐘意看也沒看先道歉:“不好意思。”

她擡頭,是打球回來的顧清淮,少年清澈眼底慢慢有笑,揉了揉她的短發:“跑這麽快幹嘛?”

鐘意被他嘴角的笑意晃了眼睛,臉頰微微泛紅,緊接著聽見一聲:“姐姐!”

她應聲,顧清淮看過去,鐘意繞過顧清淮,走到鄰居弟弟面前。

“這個袋子是叔叔阿姨給你帶的外套,這個袋子是我爸媽做的糯米糕,我記得你愛吃。”

鐘意眼睛彎彎亮亮,滿是欣喜:“謝謝你呀!”

“客氣什麽,”男生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,“小時候別人欺負我你幫我出頭,現在我長大了,對你好是應該的!”

鐘意笑著:“你長大什麽呀?不還是比我小兩歲嗎?”

男生最近一步,比了比身高:“你看,小時候你比我高,現在我比你高!”

鐘意全然放松,笑得眼睛彎彎,又閑聊了幾句上學適不適應、食堂飯菜吃不吃得慣。

她說話聲音本來就輕,此時此刻輕聲細語,讓人很喜歡聽。

男孩靦腆笑著:“姐姐,要不你留個電話給我吧,下次找你方便。”

“你說的對。”鐘意報了一串數字,男孩偷偷摁下去。

鐘意還非常善解人意地擋在他面前,幫忙掩護,因為如果被老師看到,肯定是要沒收的。

“姐姐,我去上課了!”

男生跑開,鮮活明朗,眉眼間沒有任何陰霾,笑容燦爛陽光。

高中不允許帶手機,鐘意平時也都放在書包,帶手機只是為了方便和爸爸媽媽打電話。

“你們家鐘意還有個弟弟?”謝凜戳戳顧清淮,“你小舅子?”

鐘意回頭,才發現顧清淮懶洋洋靠在教室門口,站沒站相。

難怪剛才走過她們班門口的女孩子,頻頻回頭,眉眼興奮。

鐘意仰起臉,顧清淮目光陰鷙,不笑的時候喜怒莫辨,令人難以琢磨。

而她的嘴角依舊有彎彎的弧度,在手機上備註:鄰居弟弟。

顧清淮走到她身側,靠得很近,氣息清冽。

少年情緒很淡,在她耳邊輕輕問了句:“你喜歡比你小的?”

呼吸落在她耳側,難以名狀的悸動,熱意順著毛孔散至四肢百骸,擡頭就撞進他深黑的眼底。

鐘意的耳朵連同臉頰在一瞬間漲得通紅,說不出話。

顧清淮目光往她手機屏幕一掃,漂亮的嘴唇動了動:“姐姐,我也沒有你電話。”

他比她大,大幾個月。

而此時此刻,他站在她身後,在耳邊輕輕說話,帶著一點鼻音,冷淡而又繾綣,讓她的耳朵瞬間燒了起來。

心動來勢洶洶,讓她如同發了高燒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
這才想起,她的確沒有顧清淮的電話,好幾次想要,卻找不到理由,也開不了口。

鐘意攥著手機的指尖重量像有千鈞,而後慢慢把手機遞給他。

顧清淮手指白皙修長,骨節幹幹凈凈,手背卻有清晰的筋骨。

他按下的每一個按鍵,都仿佛按在她的心尖,心跳砰砰砰,直到他把手機還回來。

鐘意低頭看了眼,她給鄰居弟弟的備註是“鄰居弟弟”,而顧清淮給自己的備註是“同桌哥哥”。

她仰起臉,少年眉眼粲然,嘴角彎著,笑意比風清比日光明亮,晃到她眼睛。

他拍拍她的後腦勺說“走了上課了”。

她的心臟在他的背影裏,發了瘋一樣在跳動。

顧清淮長了一張恃帥行兇的渣男臉,平時沒個正形一副很離經叛道的樣子。

尤其是一雙鳳眼冷漠漆黑,撩起眼皮看人的時候像挑釁,還是殺氣畢現的那種。

如果不看他那份科科接近滿分的成績單,根本不會相信這個男孩子是個優等生。

可是後來顧清淮說,他高中做過的最叛逆的事情,也就是暗戀她三年。

……

眼下,鐘意只覺得手裏的手機像個燙手山芋,只是,跑了太多的災害現場,見過太多鮮血淋漓的陰暗面,她早就練就說什麽都面不改色的本事。

她的語氣平靜無瀾:“我加你微信。”

顧清淮手指修長,青色血管明顯,甚至因為皮膚太白、那關節是淡淡的粉色。

鐘意掃二維碼,頁面跳轉,名字就是顧清淮,想必是工作需要。

頭像是躺在草坪上睡大覺的蠟筆小新。

這個人還真是長情。

鐘意點擊添加,系統提示兩人已經成為好友,腦袋飛快運轉算他今天花了多少錢,最後直接把工資卡的餘額全部都轉給他。

她繃著臉,鄭重開口:“麻煩顧隊長點一下收款。”

顧清淮看了眼轉賬數字,下一刻,手機直接扔進運動褲口袋。

鐘意茫然:“你是嫌棄我給的太少了嗎?”

她蹙眉的樣子很認真、很鄭重,甚至有些不自知的可愛。

“剛想起來,憑發.票市局報銷。”

顧清淮雙手抄兜,微微俯身,距離驟然縮短。

入目的是他烏黑的劍眉,濃密睫毛染了一層暖色光影,鼻梁又高又挺。

鐘意忍住後退的沖動。

而他看著她懵懵的眼神,唇角揚了揚。

就只是淡淡一笑,那眉眼間的風流氣就跑出來了,瞳孔黑黑亮亮的,漂亮得令人失語。

“你的錢,就留著給自己買貓條吧。”

回到房間,鐘意躺在床上,手機放在床頭。

加了顧清淮的微信,手機不再是手機,而是變成潘多拉魔盒。

她抑制不住想要打開它的沖動,想看,這些年他是怎樣過的,身邊又有哪些嶄新面孔。

最好還是坐起身,膝蓋曲起,下巴抵在膝蓋上,手指戳開顧清淮的頭像的瞬間,呼吸屏住,心臟停跳。

只是,如她所想,顧清淮的朋友圈除了一條宣傳國家反詐中心APP的鏈接,再無其他。

鐘意退出,又看了眼朋友圈,最新狀態來自一個叫小敏的女孩子。

她上一部紀錄片,主人公是三個經歷過性騷擾的女孩子,小敏就是其中之一。

小敏的爸爸家暴、酗酒,只有沒錢的時候才會回家。

小敏的媽媽最終承受不了,一個人外出打工,每年過年才會給小敏寄一點錢。

鐘意第一次見小敏的時候,女孩一雙眼睛明亮又幹凈,笑起來臉頰有靦腆的小酒窩。

她會怯生生往她口袋裏塞一個橘子、又或者一包餅幹,和人示好的方式純真又質樸。

兩年後,紀錄片拍攝結束那天,小敏難得在開心著。

她問是什麽事讓她這麽開心,小敏說媽媽給她打電話了,讓她去她身邊。

而就在剛才,她更新了一條狀態:【紀念我和醫生叔叔的第一個一百天。】

只是鐘意剛點進去,看到個開頭,就顯示“此內容已經刪除”。

鐘意想了想,發了條信息給她:【小敏,好久不見,你最近還好嗎?】

小敏很快回覆:【很好。】

鐘意:【明天方便嗎?我可以去看你嗎?】

小敏:【好的鐘意姐姐。】

顧清淮休息的周末,鐘意沒有拍攝任務。

她起了個大早,去商場挑選禮物,打車來到小敏給她的地址。

小敏的媽媽就在長寧市打工,因為工作繁忙,鐘意一直沒有找到時間看她。

剛下出租車,摩托車經過,泥點飛濺弄臟了她的淺色長褲。

破敗樓房彼此交錯、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,天空被電線割得支離破碎。

鐘意站在某間地下室門口,敲門三下。

門自裏面打開,頭發枯黃、燙著卷發、瘦得眼睛突出的女人,眼睛滴溜溜轉著,表情不善,上下掃視她:“你誰?”

鐘意:“您好,請問小敏是住在這裏嗎?”

女人推開門,一路踩著地上的衣物垃圾往裏走:“死哪兒去了?!有人找你!”

沒多會兒,小敏走出來。

鐘意:“小敏。”

小敏見到她,不再有在紀錄片拍攝時的親熱。

她幹巴巴笑了笑:“鐘意姐姐,來我房間吧。”

鐘意走進用窗簾隔開的一小間屋子,床上散著女孩的衣服,蕾絲的低胸公主裙,相對於小敏的年紀來說,過分成熟暴露。

窗邊木頭搭建的小桌子,不見書本,只有鏡子、梳子和掉漆的眼影盤,強烈的陌生湧上心尖,鐘意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小敏:“鐘意姐姐,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?”

鐘意:“來長寧還習慣嗎?有沒有遇到什麽困難呀?”

小敏笑起來,那笑像一張不符合年齡的面具:“沒有呀,我過得很好。”

“你昨天的朋友圈,”鐘意試探著開口,“我不是要幹涉你,只是剛好看見。”

小敏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,再擡頭,又無憂無慮笑起來,像個假人:“是我從網上轉載的,不是真的,鐘意姐姐,我要出門,你還有別的事情嗎?”

鐘意把買好的東西遞給她:“沒有了,小敏,有事給我打電話好嗎?”

小敏笑著接過來:“好呀。”

等門帶上,小敏勾著紙袋往裏看,教輔扔到垃圾桶,零食和幾件衣服扔到床上。

昏暗的地下室裏,小敏把鏡子擺正。

她給自己畫了長長的睫毛,濃黑的眼線,塗了紅色的嘴唇彎彎翹起,說不出的詭異。

最後,她換上露出半截胸口的蕾絲裙。

男人的視頻電話打來,她接聽,甜甜叫了一聲“醫生叔叔”。

顧清淮起床時,鐘意不知去向。

想起顧月跟自己說的、那個班裏和“叔叔”談戀愛的女孩子,他拿出手機,給堂妹發信息:【那個交友app叫什麽名字,問到了嗎?】

沒多會兒,電話打過來,顧清淮接聽。

電話那邊語氣不善:“都多久沒回家了!”

顧清淮臉色冷下來:“奶奶。”

父親犧牲後,顧清淮跟著母親長大,和爺爺奶奶並不親近。甚至在高中之前,和爺爺奶奶見面次數一只手就數得過來,且僅限於父親祭日的時候。

“你還知道我是你奶奶,”電話那邊老太太不怒而威,“今天你叔叔伯伯都在,午飯回家吃吧。”

顧清淮沒出聲,倒是堂妹沒心沒肺地湊過來:“哥,你找我問的消息我已經找到啦,快來快來!”

越野車開進大院,顧清淮一進門,看到的便是爺爺奶奶,他們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子,奶奶拉著她的手,親昵地說著話。

顧清淮頷首:“爺爺,奶奶。”

女孩的眼睛立刻亮起來,靦腆走到他的面前:“顧清淮,你還記得我嗎?新聞記者姜惠。”

那次全國重要會議,她赴現場采訪,而武警特戰部隊作為武警部隊最精銳的力量,在現場執行反恐排爆任務。

當時顧清淮荷槍實彈全副武裝,冷著沒有一絲笑的臉,整隊訓話:“如果遇到拆不了的炸彈,就算是跑,也要抱著跑到沒人的地方。”

看見顧清淮的瞬間,姜惠直白體會到什麽叫“制服誘惑”。

年輕警官鳳眼冷峭鼻梁挺直,清俊白皙的一張臉,目光自始至終沒有為她停留半分。

一身虎斑迷彩,扣子嚴絲合縫,軍用腰帶紮出細腰,越是禁欲,越讓人想扒了他的軍裝。

她以為是軍校剛畢業目中無人囂張輕狂的普通中尉,卻聽部隊的領導介紹:“這是我們的拆彈專家,武警部隊最年輕的高級反恐人才,顧清淮。”

她一見傾心,鼓起勇氣想要一個聯系方式,卻連好友申請都沒通過。

後來聽說,顧清淮有女朋友,可寶貝著呢。從軍校開始,每次發手機顧清淮就打兩個電話,一個給媽媽,一個給女朋友。那是唯一能看到顧清淮笑的時刻。

他們說顧清淮看起來禁欲高冷一男神,但有時候特沒下限,跟人小姑娘視頻的時候故意換一身軍裝,就最帥那身常服,大晚上的穿襯衫打領帶簡直就一衣冠禽獸……

不知道說了什麽把人小姑娘調戲得臉通紅,自己就在那低頭悶聲笑,整個宿舍都他媽是狗糧味兒的。

那個時候就很好奇會是個什麽樣子的姑娘,不沾人間煙火又或者風情萬種明艷不可方物。也好奇,這樣冷清冷性的年輕警官調戲起姑娘來會是什麽樣子。

顧清淮微微頷首,算是打過招呼,徑直走向顧月,隨顧月去了書房。

顧家老太太輕嘆了口氣:“我這小孫子和家裏人都不親。”

姜惠的目光遲遲沒有收回來,顧家老太太看出了門道,於是又說了句:“成天不著家不說,連個女朋友都沒有,真是讓家裏人操碎了心。”

姜惠果然回頭,嘴角的弧度壓不住:“顧警官這麽優秀,怎麽會沒有女朋友?”

顧老太太心下了然,笑著說:“聽顧月說有過,已經分了,年輕人啊,不定性的。”

書房裏,顧月抱著蘋果哢嚓哢嚓啃著:“哥,你看到客廳的姜惠姐了嗎?”

顧清淮“嗯”了聲,顧月繼續道:“是奶奶一個遠房親戚的小孫女,找奶奶幫忙把工作調動回長寧,奶奶看她乖巧,想要撮合你倆呢。”

“省省吧她,”顧清淮輕嗤,全然沒有放在心上,“別說廢話,那個app叫什麽名字。”

顧月正色,有種跟著人民警察幹大事的刺激感:“命定。”

顧清淮搜索下載,在註冊的時候卻顯示註冊失敗。

顧月湊過來一看:“竟然需要邀請碼。”

顧清淮皺眉:“告訴你同學,是你要註冊。”

顧月覺得這樣的堂哥帥呆了,即使沒有穿警服但也是一副冷淡肅穆相。

她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問道:“哥,你是懷疑這個app有問題嗎?”

顧清淮沒有說話,邀請碼已經發過來,輸入,頁面跳轉,顯示註冊成功。

粉色的界面,少女心爆棚的那種。

顧清淮性別選擇“女”,年齡斟酌了下、選擇“15”,起名的時候犯了難。

顧月看看顧清淮,想象警察叔叔變成女生會是什麽樣子,猛地計上心頭。

她奪過顧清淮的手機,輸入四個字:【暴力蘿莉】。

顧清淮無語,顧月想起什麽又道:“她昨天發了一條朋友圈紀念和醫生叔叔的一百天,但是秒刪掉了,我只截了一小部分。”

顧清淮:“你截屏幹嘛?”

顧月:“嗑cp呀!”

顧清淮垂眸,一目十行掃過去。

【我和醫生叔叔是在命中註定APP上認識的,他告訴我,以後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訴他。他還說,在他那裏,我可以永遠做小朋友……】

顧月:“奇怪的是,以前小敏什麽事情都和我們分享,但是她昨天秒刪朋友圈,還說以後不要再提……”

就在這時,書房的門被推開:“吃飯了。”

一大家人,難得坐在一起。

大伯、伯母、堂哥,小叔叔、小嬸嬸、堂妹,到顧清淮這裏,就只有他自己。

而他右手邊,就是姜惠,什麽含義,不言而喻。

顧老太太開口:“清淮,姜惠是女孩子,你多給她夾菜。”

顧清淮裝聾向來很有一套,沒說話。

姜惠面上矜持不露聲色,只敢用餘光偷偷瞧身邊的人。

這個男人眉眼鼻梁無可挑剔,近看鼻梁挺直睫毛濃密。還有,明明瘦瘦高高,怎麽肩那麽寬、腰還那麽細……完美詮釋秀色可餐。更重要的是,擔得起“家世顯赫”這四個字。

顧老太太發話了:“你們年輕人,就應該多一起玩玩,有話聊,小姜怎麽認識的清淮?”

姜惠臉上笑意滿是討好:“之前跟著前輩去會議現場采訪,剛好遇到執行任務的顧隊長。”

顧月:“哥,真的嗎?”

顧清淮眉眼英俊,唇紅齒白,淡聲道:“不記得了。”

也許是職業相關,多和槍械打交道,佛擋殺佛神擋殺神,他身上依舊有種目中無人的輕狂。

手機一響,顧清淮眉眼微動,很快恢覆平靜。

像是在等什麽人的消息,發現不是,迅速冷臉,像個置氣的少年。

姜惠見過太多人,只有顧清淮不一樣。

他身上沒有一絲這個年齡的男人的油膩不堪圓滑世故。

他有從不曾破壞的少年感,隨著年紀瘋長,氣場依舊凜冽。

顧清淮最終放下筷子,抽紙巾慢條斯理壓過嘴角:“我吃飽了,先走一步。”

顧老太太的臉色很難看,她在顧清淮的眉眼間看到了那個女人倔強的影子,慣會勾人心,和他那長在山區不受教育的母親一樣,一身反骨。

老太太諷刺道:“顧隊長日理萬機,市局是不是應該給你評一個勞模?”

顧清淮眉眼間沒有半分笑意,鳳眼一挑,分外冷峭:“家裏停電,回去看看。”

顧老爺子憤怒道:“家裏有什麽,讓你一頓飯的時間魂不守舍?”

顧清淮揚眉一笑,簡直混賬到骨子裏:“養了只貓,怕黑。”

顧清淮臨走不忘交代顧月好好學習別做夢。

老太太以為他故意說說混賬話氣人,下一刻門被帶上,那混賬東西誰的面子都沒給。

父輩三兄弟,大伯從商,父親從軍,小叔畢業留校當了教授,父親和小叔關系最好。

父親犧牲之後,叔叔沒少關照,也因此,他和堂哥關系很淡,和堂妹卻沒什麽代溝。

他對爺爺奶奶的感情,僅限於這是父親的父母,而不是因為,那兩位老人是他的爺爺奶奶。

顧清淮坐在車裏,摸出煙盒,煙含在唇齒間,剛要點,卻想起鐘意不喜歡煙味。

以前走過抽煙的人旁邊,她總要屏住呼吸從人家身邊走過去,繃著臉的樣子特別可愛。

一天不見顧清淮。

晚飯後,鐘意想起魏寒的提議——加強體育鍛煉。

那她就下樓逛超市買個水果好了,她還要不乘電梯,走樓梯。

鐘意買了好多水果,想著把顧清淮家空蕩蕩的冰箱填滿。

他家在九樓,就在她走到三樓的時候,視野裏倏然黑暗一片。

鐘意毫無防備,猛地被臺階絆到,人不受控制向前撲倒,手腕的念珠發出清脆聲響,水果散落一地,從樓梯上滾下去,可是她卻什麽都看不到。

她嘗試著坐下來,疼得倒抽一口冷氣,月光從高高的窗戶落進來,像他冷漠清晰的目光。

顧清淮到家時,整棟樓漆黑一片,鐘意不在。

他按下號碼,她的手機響起,就在客廳充電。

第一次拆彈,老隊長就說他心理素質有些變態,完全不會發慌。

怎麽不會,當時他一邊清理炸.藥,一邊笑著說,跟暗戀的女孩子表白的時候就很緊張。

鐘意怕黑,不是因為膽小,不是因為高中巷子留下的陰影,是因為有夜盲癥。

她的癥狀,不是生物課本上說的、補充維生素A就能好起來的那種,而是先天夜盲,晚上走路,視野都是高倍模糊,幾乎就是個半瞎,臺階對於她來說,直接是個平面,因為根本看不清。

高中時,忘記是哪次,小區整棟樓停電,她叫住他。

女孩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小聲的:“你能把我送上去嗎?”

他點頭,只以為她是怕黑。

剛走出去幾步,他就發現不對勁。

鐘意好像什麽都看不見,跟他說話時,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。

走臺階的時候,像是在走平地,果不其然下一刻直直往前摔出去。

他扶住她,直到她站穩了:“夜盲?”

她輕輕“嗯”了聲,又說:“小時候從樓梯上摔下去,爸爸媽媽才知道我夜盲。”

停電之後,電梯停止運行,顧清淮大步下樓。

這棟樓,一共有三部樓梯。

前兩部樓梯,他從九樓走到一樓,又從一樓走到九樓,都不見鐘意。

終於,在最後一部樓梯的三樓拐角,他看到黑暗中格外清瘦的影子。

恍惚之間,好像還是高中那個怕黑的小姑娘。

鐘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電,不知道她會不會要在這裏坐一整夜。

只知道,膝蓋疼得鉆心,隔著長褲,指尖有粘膩的觸感,是流血了。

無可救藥地想起高中,顧清淮每天送她回家。

沒在一起的時候,只敢輕輕攥住他的校服袖口,在黑暗裏,心臟七上八下找不到落腳點,不知道是因為看不見,還是因為身邊的他。

後來在一起,遇到停電,就要撒嬌。

她指著整棟黑漆漆的樓:“顧清淮,停電了。”

顧清淮“嗯”了聲,聲音含笑,逗小朋友一般:“我會把貓貓安全護送回家。”

“可是我看不見樓梯。”

她明明說的是自己恐懼的事情,可是尾音甜甜的,撒嬌無疑。

少年輕笑了聲:“那你要怎麽辦?”

她厚臉皮,板著臉道:“我檢驗一下你在軍校有沒有偷懶,你背我。”

顧清淮忍俊不禁:“本事見長,還要檢驗我。”

他無動於衷,她往前一步,悄悄抱上少年緊瘦的腰:“小顧。”

顧清淮揚眉,好整以暇看她耍賴,她就故意湊到他的耳邊,輕輕喊:“小顧哥哥。”

他的手指捏上她的臉,低頭,鼻尖快要相抵:“我能拿你怎麽辦。”

顧清淮在她面前蹲下來,她開開心心撲到他的背上。

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,那個瞬間她很壞地希望,她住的不是六樓,是六十樓。

她趴在他的耳邊,小小聲:“顧清淮。”

顧清淮“嗯”了聲。

“好喜歡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順手捏上他的耳朵,不滿道:“我說喜歡你,你就只是‘嗯’一下?你在軍校有狗了?”

顧清淮嘴角漂漂亮亮揚起來,她聽見他笑的氣音。

她不滿:“壞小子,說你也喜歡我嘛!”

顧清淮:“不要。”

她抱著他的脖頸,下巴抵在他肩窩,小小聲咕噥道:“你都很少說。”

顧清淮輕聲開口:“你不知道的時候……”

她的指尖,他的耳朵有些燙,如果她能看見,就會發現他耳朵有多紅。

顧清淮聲音很輕,可每個字音,都溫溫柔柔落在她的心底。

“我已經在心裏說過一萬遍了。”

……

鐘意什麽都不怕。

不怕災害現場,不怕兇殺現場,甚至可以不怕她的夜盲癥。

就怕回憶兜頭而來,沒有預兆。

有腳步聲由遠及近,是有人在下樓,想必是這棟樓的住戶。

她深吸口氣,看不見人,只好萬分抱歉地對著空氣出聲:“對不起啊,我灑了水果但是看不見,請你下樓的時候一定小心一些……”

說完,鼻子不爭氣地泛酸,膝蓋處越來越清晰的刺痛讓她滿心委屈。

那人沒有出聲,鐘意回頭,努力看向他。

明明夜盲,明明看不清,她卻總能在黑暗中認出這個人來。

明明看不見,卻知道他唇紅齒白,眼睛最漂亮,笑時盡是風流氣,會蠱惑人心。

“找到了。”

顧清淮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,就好像是從遙不可及的回憶裏走到了現實。

月光勾勒出他清絕的眉眼,他的聲音很輕,是怕嚇到她,以至於像來自層層夢境深處的幻覺。

“貓貓在這兒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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